“凡大王之所信以为从者,恃苏秦之计。荧惑为诸侯,以是为非,以非为是。欲反复齐国而不能,自令车裂于齐之市。夫天下之不可一亦明矣。今楚与秦为昆弟之国,而韩、魏称为东蕃之臣,齐献鱼盐之地,此断赵之右臂也。夫断右臂而求与人斗,失其党而孤居,求欲无危,岂可得哉?今秦发三将军,一军塞午道,告齐使兴师度清河,军于邯郸之东;一军军于成皋,韩、魏而军于河外;一军军于渑池。约曰:‘四国为一以攻赵,破赵而四分其地’。是故不敢匿意隐情,先以闻于左右。臣切为大王计,莫如与秦遇于渑池,面相见而身相结也。臣请案兵无攻,愿大王之定计。”
赵王曰:“先王之时,奉阳君相,专权擅势,蔽晦先王,独断官事。寡人宫居,属于师傅,不能与国谋。先王弃群臣,寡人年少,奉祠祭之日浅,私心固窃疑焉。以为一从不事秦,非国之长利也。乃且愿变心易虑,剖地谢前过以事秦。方将约车趋行,而适闻使者之明诏。”于是乃以车三百乘入朝渑池,割河间以事秦。
为荧惑:扰乱,使困惑。
“大王之所以听信合纵政策,原因就在于依靠的是苏秦的计谋。苏秦惑乱诸侯,颠倒是非。他想要覆灭齐国却没有做到,反而使自己被车裂在齐国的集市上。天下各国的诸侯是无法联合在一起的。如今楚国和秦国结为兄弟国家,韩、魏两国也自称是秦国的东方附属,齐国献出了出产鱼盐的土地,这就相当于切断了赵国的右臂。一个被割断了右臂的人去和人进行打斗,就失去了同盟而孤立无援,所以想要不发生危险,怎么可能呢?现在秦国已经派出了三路大军:一路堵塞午道,通知齐国让它发动军队渡过清河,驻扎在邯郸以东;一路驻扎在成皋,韩、魏两国联军,驻扎在河外;一路军队驻扎在渑池。几路大军盟誓说:‘四国团结一致攻打赵国,灭掉赵后由四个国家瓜分赵国的土地。’因此我不敢隐瞒真相,预先通知大王和左右的人。我私下里为大王考虑,大王不如和秦王在渑池相会,相见之后商议两国联合起来。我请求秦王不去进攻赵国,希望大王尽快决定计划。”
赵武王说:“先王在位的时候,奉阳君做相国,专断跋扈,蒙蔽先王,独断朝政。我在深宫居住,跟老师读书,不能参与国家大事的谋划。到了先王丢下群臣去世的时候,我年龄还小,在国君的位子上时间还不长,心里本来就暗自疑惑。我认为和各国诸侯订立合纵之盟抗拒秦国,不符合国家长治久安的长远利益。于是就想重新谋划国家的政策和策略,向秦国割地,来谢以前参加合纵的罪过,来和秦国修好。我正准备车马到秦国去,而正好听说您到来,使我能够领受您高明的指教。”于是赵武王带着三百乘车子到渑池去朝见秦惠文王,并割让河间的土地来侍奉秦国。
张仪和苏秦游说各国国君的最大不同就是,张仪往往以秦国的强大军事力量作为自己的后盾,虽然他和苏秦有同样令人折服的口才,但张仪出招则更为狠毒,擅长以恐吓与威胁来让人就范。
张仪在游说赵国的时候,苏秦已经死去。没有了针锋相对的政治对手的存在,所以他的游说有了更大的优势。他游说赵王,首先为赵王分析了赵国的基本情况,指出赵国的实力是非常强大的。接着他直接指出赵国以前参加合纵联盟损害了秦国的利益,这使得秦国对赵国有了仇恨,并且决定和赵国开战。然后,他就避开了战事的问题,强调合纵联盟的分解已经成为必然的趋势,只有连横才是六国的最佳出路,最后将自己的论说归结为战争方面,用武力来威胁赵王接受自己的连横政策,读来始终让人感到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。
武灵王平昼为间居,肥义侍坐②,曰:“王虑世事之变,权甲兵之用,念简、襄之迹,计胡、狄之利乎?”王曰:“嗣不忘先德,君之道也;错质③务明主之长,臣之论也。是以贤君静而有道民便事之教,动有明古先世之功。为人臣者,穷有弟长辞让之节,通有补民益主之业。此两者,君臣之分也。今吾欲继襄主之业,启胡、翟之乡,而卒世不见也。敌弱者,用力少而功多,可以无尽百姓之劳,而享往古之勋。夫有高世之功者,必负遗俗之累;有独知之虑者,必被庶人之恐。今吾将胡服骑射以教百姓,而世必议寡人矣。”
为平昼:平日里。②侍坐:陪坐。③错质:献身(于君主)。
赵武灵王平日里闲居,肥义在旁边侍奉陪坐,说:“大王您是不是在考虑时事的变化,权衡如何用兵,想念简子、襄子的辉煌功绩,考虑如何从胡、狄那里得到利益呢?”赵武灵王回答说:“继承了先王的君位不忘先王的功德,这是做君王的原则;委身于国君,致力于彰显贤明国君的优长,这是做臣子的本分。所以贤明的君王在和平的时候要教导百姓为国家出力,战争期间就要争取建立前所未有的功绩。做臣子的,在不得志的时候要保持尊敬长辈谦虚退让的品行,官运通达之后要做出有益于百姓和君王的事业。这两个方面,是做国君的和做臣子的职责所在。现在我想要继承襄主的事业,开发胡、翟居住的地区,但是我担心到死也没有人理解我的想法。敌人的力量薄弱,我们付出的力气就少,而获得的成绩却很大,可以不用多少百姓的力量就会得到简子和襄子那样的功勋。那些建立了盖世功勋的人,必然会遭到世俗小人的责难和连累;而有独到见解的人,也必然会遭到众人的怨恨。现在我准备教导百姓穿着胡服练习骑马射箭,但是国内必然会有人非议指责我了。”
肥义曰:“臣闻之,疑事无功,疑行无名。今王即定负遗俗之虑,殆毋为顾天下之议矣。夫论至德者不和于俗,成大功者不谋于众。昔舜舞有苗,而禹袒入裸国,非以养欲而乐志也,欲以论德而要功也。愚者暗于成事,智者见于未萌,王其遂行之。”王曰:“寡人非疑胡服也,吾恐天下笑之。狂夫之乐,知者哀焉;愚者之笑,贤者戚焉。世有顺我者,则胡服之功未可知也。虽驱世以笑我,胡地中山吾必有之。”
王遂胡服。使王孙緤告公子成曰:“寡人胡服,且将以朝,亦欲叔之服之也。家听于亲,国听于君,古今之公行也。子不反亲,臣不逆主,先王之通谊②也。今寡人作教易服,而叔不服,吾恐天下议之也。夫制国有常,而利民为本;从政有经,而令行为上。故明德在于论贱,行政在于信贵。今胡服之意,非以养欲而乐志也。事有所出,功有所止。事成功立,然后德且见也。今寡人恐叔逆从政之经,以辅公叔之议。且寡人闻之,事利国者行无邪,因贵戚者名不累。故寡人愿募公叔之义,以成胡服之功。使緤谒之叔,请服焉。”
为殆毋:千万不要。②通谊:普遍适用的道理和规则。